两首宋词,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的人,才能读懂其背后的寂寞与悲凉

  • 100人浏览   2024-12-02 09:57:38

风流不见秦淮海,寂寞人间五百年。

世间有一种风流,他叫秦淮海。即使大江东去、浪淘尽,他的风流也不会被雨打风吹去。他的恩师苏东坡甚至在其死后悲伤到不能自已,“少游已矣,虽万人何赎!”

这一声悲凉的哀悼,没有辜负秦观30岁时风尘仆仆赶往徐州,“我独不愿万户侯,惟愿一识苏徐州”的千里投名。

当时任徐州知州的苏轼,也没有想到这样一场拜谒,会收下一个流传千古的得意门生,成为北宋婉约词的翘楚。但他更没有想到的是,正是因为这场师徒情谊,让他们共同卷入了北宋新旧党争的政治漩涡里。

在苏轼的提携与鼓励下,他36岁进士及第步入官场,46岁就开启了颠沛流离的贬谪生涯。

苏轼是“问汝平生功业,黄州惠州儋州”,秦观则是辗转在杭州、处州、郴州、横州、雷州,越来越偏远,越来越荒芜。

从此,那个苏轼盛赞的“山抹微云秦学士,露花倒影柳屯田”,寄慨身世于诗词之中,成为后人眼里的千古伤心人,他的词更是被叶嘉莹先生盛赞为词人之词。

今天,我们就以秦观的两首春愁诗词为例,感受一下他生命里的不堪承受之轻与不堪承受之重,看他如何在举重若轻和举轻若重中浪漫演绎。

1

春愁细如丝雨,生命寂寞空虚

漠漠轻寒上小楼,晓阴无赖似穷秋。淡烟流水画屏幽。

自在飞花轻似梦,无边丝雨细如愁。宝帘闲挂小银钩。

—《浣溪沙·漠漠轻寒上小楼》

这首词以一个女子的视角,写出春日清晨里的闲愁,体现了秦观早期柔婉幽微的词风。

无边无际的薄薄春寒,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弥漫在了女子的闺阁上。如此了无生趣的阴沉天气,竟给人一种寂寞冷清秋之感,令人无奈又厌烦。春阴寒薄,屏风上本就画着烟霭淡淡、流水潺潺,此刻仿佛也沾染了凉薄,笼罩在幽迷淡远里。

而窗外东风袅袅,落英缤纷,柔美轻盈,宛如昨夜朦胧缥缈的一帘幽梦。风起花落,细雨蒙蒙,无边无际地弥漫在空气里,正如无处消解的哀愁,一丝一缕撩拨人心。姑且将帘幕挂起,随意观看这一帘的珠宝荡漾在丝雨飞花里。

这首词体现了秦观的词心本质,纤细幽微,柔美轻盈,哀而不伤,愁而不悲。上阕写室内之景,春阴寒薄,淡烟流水,漠漠上小楼。下阙状室外之物,飞花自在,细雨如愁,闲挂小银钩。

秦观下笔极轻,细腻到春寒是薄薄的,漠漠的,清冷却无边;柔美到画屏的烟霭是淡淡的,流水是缓缓的;纤细到飞花似梦,丝雨如愁,将无生命的春色融入更加朦胧迷离的人生体验;婉约到银钩挂起的帘幕都显得那么随意与聊赖。

尤其“自在飞花轻似梦,无边丝雨细如愁”,这是怎么样的水晶心,才能把飞花细雨比喻成人生飘渺的梦境和无边的愁绪。这样的闲愁,就是如此轻盈柔美又力透纸背地氤氲在宋词里,每每读起,我们就仿佛看到了那个年少时也曾缠绵风月的风流才子。

从十几岁时纵游湖州、杭州、润州等江南胜地,秦观就见识了什么叫做烟柳繁华地、温柔富贵乡。倘若不是父亲早亡家道中落而去慕名追随苏轼,或许他就是另一个柳永。

这样的春愁,轻如飞花,细如丝雨,属于秦观早期的生命体验。那时涉世未深,还未经历人生的大起大落,但也初尝世间的人情冷暖。这种举重若轻的闲愁,属于生命里的空虚与寂寞。

2

春恨砌成万重树,生命破碎幻灭

雾失楼台,月迷津渡。桃源望断无寻处。可堪孤馆闭春寒,杜鹃声里斜阳暮。

驿寄梅花,鱼传尺素。砌成此恨无重数。郴江幸自绕郴山,为谁流下潇湘去。

—《踏莎行·郴州旅舍》

这首词写于秦观贬谪郴州又惊闻将由横州编管的噩耗,行动会受到完全控制。此前已经历了从杭州、处州到郴州的一连三贬,如今已到知天命之年的秦观,感受到了理想的破碎和生命的幻灭。

迷雾漫天,月色迷离,此处的楼台,和远处的渡口已经模糊难辨。曾经魂牵梦绕的桃花源也消失在茫茫夜色里,不知何处是归路。如今春寒料峭,我独自坐在旅舍里,已是一身哀愁,又怎能忍受到黄昏日暮里的杜鹃哀啼,喊着不如归去。

更不用说故友的慰问书信不断从远方寄来,这些年的离愁苦恨,早已像城墙砌成了无重数,数不清,说不尽。我只想问问这里的郴江水,你本就从郴山发端,为何要流去潇湘水呢?

这首词可谓是句句经典,每一句都写出了人生遭遇困境的百感交集。

“雾失楼台,月迷津渡”,已经不是单纯的写景状物,写出了人生困境里的迷离凄楚之感。少时的秦观除了眠宿花柳,也曾胸怀大志,喜读兵书,精于策论。谁曾想,因为新旧党争,如今只能沉沦在接二连三的贬谪里。迷雾与胧月,是无法跨越的现实阻碍,更是难以摆脱的心绪凄迷。

尤其“桃源望断无寻处”,更是将这种生命理想的幻灭与破碎血淋淋地展现在眼前。

“可堪孤馆闭春寒,杜鹃声里斜阳暮”,人间已暮,岁月忽晚,春寒料峭已然难忍,人世飘零的时候又有谁能承受杜鹃哀啼。不只是秦观,每一个经历过天涯漂泊的游子都无法承受。

“驿寄梅花,鱼传尺素。砌成此恨无重数”,经历了人生的跌宕起伏,秦观笔下的春愁再也不是细如丝雨,而是具体可感的一重又一重城墙,数不尽,载不动,许多愁。

“郴江幸自绕郴山,为谁流下潇湘去”,这一句深得恩师苏轼喜爱。因为懂得,所以慈悲。苏轼明白裹挟在新旧党争政治漩涡里的无奈,明白这一生壮志难酬的悲愤。你这郴江从郴山发端最终汇入潇湘是地势使然又如何,我非要问这世间为何要这般。

这种看似无理的提问,实则是对命运不公的诘问。就像经历了亡国之痛的李煜,无奈接受了“问君能有几多愁?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”“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”。而秦观非要在这曲折幽深里,问个究竟,辨个公正。

这样的春恨,是历经人世坎坷之后,秦观才会拥有的破碎与幻灭之感。只是他没有想到,这还不是苦难的终结。编管横州不久,朝廷再次下诏,开除公职,永不录用,秦观被移送更加荒芜偏僻的雷州编管。在那里,聊此残生。

公元1100年,宋徽宗即位,天下大赦,秦观也复命宣德郎,放还横州。只可惜已经60多岁的秦观,垂垂老矣,途径藤州的时候撒手人寰。

这样一个纤细柔婉的风流才子,据说是因为口渴等人送水的间隙,含笑过世。这一生的大起大落,就这样释然在那个微笑里。

这个曾经高喊着“韶华不为少年留。恨悠悠。几时休”的翩翩少年,终究尘归尘,土归土。

纵观秦观的一生,虽然无法像苏轼那般一蓑烟雨任平生,但是人生困境的时候也算坚持住了文人士大夫的底线,从来不曾污蔑恩师,并与母亲生死相随。那场无法抽身的政治漩涡,注定了人生的命数,也留下了独属于秦观的寂寞与风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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